原创|亲近长发屯_当前视点
原标题：亲近长发屯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要不是父亲那么饶有兴致地说起长发屯，在大庆长大的我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地名。本来是要带着父亲一起去的，可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拖，到了四年后的2018年夏末，父亲去世了。父亲离开以后，我又想起了长发屯，打算去找找，不仅是这儿，还有他的出生地，以及他来大庆以后工作过的一些地方。
“长发屯”是大庆市大同区的一个村庄，父亲对此念念不忘，是因为这里是他来大庆参加会战的第一个住处，那是1960年冬天的事。54年后的2014年秋天，父亲因心脏病住进医院，在只有我们父女俩的病房里，父亲无意间讲起了他的会战经历。他讲得绘声绘色，完全不像大病初愈的人。我偷偷拿出了录音笔，他的声音被我永久地保存了下来。
他说，1960年2月的一天，他与南京军区转业的一批军人，坐火车长途跋涉，到了黑龙江省肇州县，再换大卡车把他们拉到了大同镇，也就是松基三井(大庆油田发现井)所在的区域，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：
“我们全住在大同镇，又分到各个村，我分到了长发屯，在大同镇东北八里路。这一个屯就住了四五百人，都穿着黄军装，一出来黄压压的。我们六个人住到一家。这家人挺好，老大是生产队长，40来岁，老二是小学校长，老三是老师。几个儿子儿媳妇，都被我们挤到一个炕上了，中间用布挡上，真可怜。我们在他家住了40来天。有一天晚上，村里人在试灯，原来要过元宵节了，我们都忘了，还有放炮的。老大在生产队杀了一匹马，我们集体吃饭，村里人做的，吃的挺好。就是天太冷，快冻死了，比现在冷多了，零下四十度都有了。我们给老乡家挑水，一开始水还冒热气，到家以后就结一层冰，谁见过这么冷的天啊，都是从南方来的。”
从父亲居住的创业城，到那里不超过百公里，可以以此为由组织一次家庭春游，真是个不错的想法。
那时候我虽然已经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了，但因为参与了某个文化项目的工作，时间上有要求，感觉比上班还忙。我有时间了，父亲又不得劲，特别是他心脏下了两个支架以后，经常有心衰的迹象，不敢走得太远。
父亲不在了以后，我去长发屯不仅有“子欲孝而亲不待”的悔意，更多的是我相信，在这人世间有一些地方，曾留有某些人的痕迹，也许这些地方已经消失，但那些人的灵魂却会停留，如同这些人对这些地方的记忆一般，永不消失。长发屯虽然只是父亲的暂住地，却是他从南到北改变命运的第一站，是接下来各种遭际的起点，所以他才对那里记忆深刻，一生难忘。
这天早晨，我从让胡路出发，先向东拐上萨大路，我在萨大路上一路向南，向南，回到父亲来时的起点，也是大庆油田和大庆市的起点。
找到长发屯的时候，已临近晌午。村里大多是七八十年代建造的砖瓦结构平房，屋顶是清一色的彩钢，显然是近些年改造过的。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人影，好不容易看到几位聚在一起做针线活的老妇人，走过去问她们记不记得当年有一伙解放军战士住在屯子里。她们全都摇头，一个说那时自己才两岁，另两人说自己是后嫁到长发屯的。她们让我到村子中心的一处土房去问问，那个老汉是村里的老人儿。
我找到了这处老屋，恰好看到老汉正打开自家的院门，一群羊涌了出来。我上前赫赫亮亮地喊了一声“大叔!”。身材瘦小的老人应声回了一个长长的“哎——”，好像我真是他的侄女，然后就很亲切地看着我，那眼光也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。我说出了来意，他深深地点头，点得很深，像是鞠躬一样，说：
“嗯呐，嗯呐，那年来了好多当兵的啊，我家就住了好几个呢，嗯呐，那些人可好了，来了就干活，嗯呐，挑水劈柴扫院子啥都干。”
我问他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，他摇头，说出了一句挺有深意的话：“他们都没有名子，我们就喊他们解放军，嗯呐，都是打南边来的，说话一句也听不懂，都是来搞石油的，嗯呐。”
本来我还想说出父亲的名子以及他的长相，没准他真的能想起什么来，但一听他的这一番话，就觉得没必要了。那个叫刘加枝的小战士，尽管相貌俊朗，会吹口琴，但在那个大时代里不过是一粒小小的砂砾，用父亲的话说，是“黄压压一片”里的。相同的道理，父亲对房东家也是不知姓名了，对他们的称呼一律是老百姓。可就是这些老百姓，在大庆油田开发初期做出多大贡献啊。他们腾房子，献粮食，无条件提供吃住，还送车送马，帮着搞运输，一个小小的长发屯就挤进四五百号人，相当于全屯的人口了，对他们的生活是多大干扰啊，这就是一种奉献和牺牲啊。
我还想向大叔问出一些细节，可他看着独自走远了的羊群说：“姑娘啊，我不能再和你说了，你看哪，我的羊都跑丢了。”
我哈哈大笑，说：“大叔啊，你走吧，快去追你的羊吧!可我不是姑娘了啊!”
老汉举了举手中的鞭子，回过头来说：“我今年都80了，你还不是个姑娘?”
我久久地望着追上羊群的老人，越走越远，在长发屯的田野里像飘来飘去的一团云朵。
我冲着那朵云喊了一声：“谢谢你们!”
我决定，这次找寻到此为止。
回程的路上，我放声歌唱，异常满足。
□刘莉
